“小时候,
问奶奶,星星是什么?
奶奶说,人死了就变成天上的星星。
现在,
爷爷奶奶变成了天上最亮的那两颗,
我常常望着夜空不说话,
等星星说话。”
这是一个年仅14岁的小朋友写的一首小诗,她用最简单的话语,诠释了对爷爷奶奶最深刻的思念。在这首小诗的背后,是一个叫康瑜的女孩儿,用2年支教陪伴和近3年诗歌教育,将一束光带到大山里,照亮了孩子们的诗心。
「 得到失去都是诗句」
在贫瘠寂静的大山里,康瑜找到了自己的“天命”。
1992年出生的她,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每每与人交谈,总是会不自觉笑成月牙一般,眼底的笃定和光亮肆意蔓长。
2015年,她成为云南省昌宁县漭水中学的一名支教老师。
在决定支教以前,康瑜是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的大四学生,当时已顺利拿到人大和港大研究生名额,并在财政部下属研究所工作。如果一切循着既有轨迹行进,康瑜应该也会过成许多人羡慕的模样,但她却开启了第一次人生重置。
“人的身体是最诚实的,不开心不只表现在心里,你的身体也会跟着不开心,总会提不起那股劲儿来。”从上大学起就热衷公益的她,当时不得不因为繁忙的工作暂停所有义工活动,但精力上的聚焦换来的更多是精神上的疲软,于康瑜而言,公益已融入日常。
那时,她的好朋友经常会分享一些支教趣事,这让康瑜挣扎许久的心也跟着苏醒起来。
考虑到所要承担的机会成本,在作出抉择前,康瑜郑重其事地问了自己三个问题:“喜不喜欢?”“适不适合?”“专不专业?”认真思考过后,她做出了偏离正常轨迹的理性选择——支教两年。
对公益的这份热忱,源于奶奶从小对康瑜的教导,“我们生而为人,不是猪马牛羊,本身拥有更大的能量,不只要让自己过得好,也要让更多人过得好。”小时候的康瑜对如何让别人过好并没有明确意识,随着年龄增长,在不断寻找和尝试中,康瑜心中的答案逐渐清晰。
就这样,她说服了父母,与所有触手可及的美好事物一一作别,踏上了人迹虽少、却真正炙热的路途。
在漭水中学支教的两年里,康瑜用“心思盒”打开对话时空,与四百多个孩子交换秘密,成为了孩子们认可的“康老大”;她每次要徒步二三十公里去家访,每天要额外花费两个小时为基础薄弱的学生补课;她还发起了“百团大战”、“十佳校园歌手大赛”等,鼓励孩子们培养多方面兴趣爱好;最为重要的是——康瑜教会了他们写诗。
康瑜给孩子们上课
康瑜收到写满“小心思”的纸条
与诗歌的邂逅缘于一堂书法课,一阵突如其来的雨声吸引了孩子们的目光,康瑜见大家看得认真,便决定带他们看着雨花写写小诗。随后,她注意到教室角落里的一个小女生在暗自掉眼泪,走过去后看到桌旁的纸上写着:我是一个自私的孩子,我希望雨后的太阳只照在我一个人身上,温暖我;我是一个自私的孩子,我希望世界上有个角落能在我伤心时空着;我是一个自私的孩子,我希望妈妈的爱只属于我…
“孩子与诗歌有着某种天然的契合,他们写出的那些句子短小深刻,是内心最真实纯粹的东西。”康瑜说“大山里的孩子经历着我不曾经历的苦难,但是他们依然对世事怀揣悲悯和热爱。”从那天开始,康瑜发现了孩子们手中特有的光亮,便将这个小活动保留下来,并命名为“四季诗歌课程”在全校落地推广,她自己似乎也从这些小诗中找到了答案。
班级里的小女孩
支教结束后,离开大山的康瑜生了一场病,好像什么东西突然从身体里抽离。原本按计划准备出国读书的她,在教师节收到孩子们的信,上面写着:“康老师,我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像我这样,在诗歌里找到自己。”霎时间,康瑜的心被填得满满当当,于是,她做出了人生的第二次选择。
这一次,康瑜带着“是光”四季诗歌教育坚定有力地重新回到了大山里。
「 会写诗的孩子不砸玻璃」
“我是一颗生病的树,他们知道我生病了,却不来看我,没有人和我一起玩。春天来了,我却不停不停不停地掉叶子。”——《小树的难过》
这首小诗的作者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,她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,妈妈长期在县城打工很少回家,每次一想到妈妈,平时坚强的她就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。看到学校门口的小树身上有许多痕迹,她觉得小树也像自己一样,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,所以写下这首小诗。
“康老大”和她的“兄弟们”
在大山里,陪伴的缺失更容易掀起连锁反应。
由于大多数父母外出卖工,将孩子交给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照看。许多孩子正处于怀揣好奇、想对这个世界提问的年纪,当他们迫切地想去寻求一些问题的答案时,没有人可以回应,所以在成长过程中会更加叛逆和抗拒,他们往往会与老师斗争、与被喊来学校的家长斗争,更与自己斗争。
“当时带给我更多的冲击是,很多孩子都排斥学习,他们讨厌讲台上那个逼迫他们做不喜欢事情的人。”康瑜回忆着最初支教时孩子们的生活状态,声音不自觉提高起来,“他们处于一个相对复杂的关系里,除了父母长期不在身边外,有些孩子还需要面对家暴、单亲和早恋等问题。”
在孩子们试图通过逃课、打架甚至自虐等方式来寻找情绪依托时,康瑜将诗歌带到了他们身边。
“为了自己而写诗”的小朋友
“这些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关注和肯定,诗歌对于他们来说,即是加深大众关注的入口,也是表达内心情感的出口。”康瑜说,“诗歌的魅力在于能够一种找到与他人、与自己相处的方式,如果周围没有人听你说话,那你也要能听到自己的声音,与自己对话。”
春日的油菜花田,夏夜的虫鸣星空,秋日的萧萧落叶,冬季的漫天飞雪,康瑜的四季诗歌课程带着这群孩子们走近自然,鼓励他们将自己的快乐和悲伤、渴望和向往以及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都写入到诗歌里,让他们自由寻找自己独特的热爱。
正在油菜花田写诗的孩子们
“当时取名‘四季’,蕴含着陪伴的意义,我希望这些孩子不管能不能走出大山,或者就选择留在山里,这里的四季也足够让他们去体会不一样的人生。”康瑜谈及四季诗歌课程的命名初衷,“除了自然教育外,我更希望孩子们感知到的不只是气温变化,而是在每个季节的变化里所能带给他们内心的东西,那是一种陪伴和生长的力量。”
孩子们的“春光”课
和应试教育相同,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诗歌创作的天赋,一开始也会有人比较抵触,或是有家长质疑诗歌教育的时效性,“教孩子们诗歌并不是为了培养诗人,而是为了培育他们的心灵。我们尊重孩子的选择,不强迫他们去写,只是想提供这样一个机会,让他们不会因为不知道自己有能力去写诗而错过这件美好的事情。”康瑜说。
康瑜和班级里的男孩子们
四季诗歌课程落地后,一切也都在慢慢发生变化。
老师们渐渐发现这些孩子写的作文越来越有诗意,变得更有自信心;打架、逃学、违纪等现象大幅减少,行为举止也更加规范;成绩第一次超过了尖子班;甚至漭水中学的于春云校长都表示,过去砸玻璃的行为少了许多,现在更多会被一首愤怒的小诗所替代…
当年少情愫无处安放时,他们会写下:我愿和你自由地好着,像风和风,云和云。
当等待打工的爸爸和离家出走的妈妈归来时,他们会写下:天高万丈,山是一半。
当一个人独处时,他们会写下:大风吹着我和山岗,我面前有一万座村庄,我身后有一万座村庄。千灯万盏,我只有一轮月亮。
当作为孤儿在学校被欺负,却仍对养父母心怀感恩时,他们会写下:我信奉黑夜,因为它能覆盖一切,就像是爱。
诗歌成了这群孩子们的内心依托,让他们看到了透出天外的光亮。
「 是光」
2017年9月,“是光”四季诗歌教育公益项目团队正式成立。
康瑜在今年年初登上《我是演说家》的舞台,当被问及“是光”含义时,她解释道:“第一是想告诉这些孩子们,不管未来有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,在大山里他们也依旧是光;第二是想告诉大家,这些孩子可能真的走不出去,但请让我们带着欣赏而非同情的眼光,在心里告诉自己,他们就是光。”
截止到目前,“是光”四季诗歌教育已覆盖21个省份,累计超过600所乡村中小学引入诗歌课程,涵盖53600多名学生,共有50个核心志愿者,180多个人才库成员,此外,还有1700多个普通志愿者。
“让每个孩子都能得到平等的诗歌教育。”基于这样的理念,“是光”的志愿者们如同散落各处的星星,发挥各自专长,为大山里的孩子共同搭起诗意的星空。
“目前我们有三个全职合伙人,几乎所有志愿者与他们有关联,每个人都是在看过孩子们写的诗歌后主动加入,并愿意拉来身边朋友一起。当有人看到公众号需要插画时,会将自己绘画很好的朋友拉来做插画师,所以‘是光’其实是志愿者共创组织。”说到这儿的时候,康瑜侧过身看向身旁的合伙人张田田,两人相视一笑。
“是光”成员们参加第一届“发光大会”
她们在做一件从0到1的事情。
“是光”四季诗歌教育主打现代诗歌教学和引导,参考语文教学目标、儿童发展心理学和现代诗歌体系,以四季为轴,根据不同年级、不同发展阶段、不同季节设置教学内容。在课程设计上,既联动国内的顶级诗人,借助他们的专业力量,发起诗歌研讨会、诗歌音乐会等活动,同时也联动一些当地教学经验丰富的诗歌课教师、培训师、创新教育专家等,将他们的建议应用于课程的开发、落地及衍生品的制作。
“风,在此山中”诗歌课程研讨会
随着年纪的增长,有些孩子在诗歌学习和创作上,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思维固化,“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让他们创造,而是先去打破,去帮他撕掉周围所谓的标准答案。个性永远比黄金更宝贵,我们需要去肯定孩子们的个性,即使他没有那么充沛的想象力,但仍要肯定他现在的状态,因为在被肯定的时候,内心的能量往往也会被激发。”康瑜说。
当所有能量聚合一起,也可以召唤出更多希望。2017年12月31日,康瑜带着18个孩子走出了大山。
在南京一场2000人的诗会上,看着舞台上的孩子们勇敢地将自己写的诗歌演唱出来,康瑜一瞬间泪流满面,她知道,过去这群孩子不完整的、一碰即碎的世界观正在被温柔铺展,诗歌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着每一个人…
诗歌音乐会现场的康瑜和孩子们
回忆最初支教的时候,漭水中学的于校长曾对康瑜说起:“这群考不出去、留在山里的孩子是什么样子,未来这座小镇就是什么样子。”康瑜也一直在思考如何通过诗歌让这些孩子、让这座小镇更好一些,现在似乎有了一些回应。
一个小朋友跟他的老师说起自己最近非常苦恼,老师问起原因时,小男孩说:“我不知道我以后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,我现在要写诗给我的孩子,写给男孩和女孩的诗是不一样的。”未来这些写诗的孩子也会长成爸爸、长成爷爷,他也会跟自己的孩子们说:原来你是可以写诗的。
或许这就是诗歌带给这个乡村的一种延续性力量,不管这些孩子未来将会走到哪里,诗歌能让他们感知到周围环境的美好,自我疏导,内心丰盈,做一个温暖认真、心存善良的人,这也是“是光”一直坚守的信仰。
“公益并不是感性地讲故事,也不是一两次触发的感动,而是我们所有的人性,我们要让所有人性亮的一面都互相对着彼此,这就是向善的力量,就是公益的力量。”康瑜说。
他们终会在诗歌世界里找到真正的自己,而我们终会在大山孩子的诗里重回自由。
所有人都是光,所有人也都在向着光。